上海通用汽车：中国轿车制造开始与世界同步

1993年，上海汽车工业初步成为上海第一支柱产业。在一片喝彩声中，面对德国大众在华设有2家合资企业引发的话语权争，面对中国轿车市场即将到来的严峻挑战，以及进一步提升技术水平和产品能级的紧迫要求，上海轿车工业的决策者和建设者居安思危、不失时机，全力建设新的世界级中高级轿车合资项目，依靠顽强的坚韧性，矢志不渝、屡克难关，终至上海通用汽车投产，实现中国轿车制造“与世界同步”，“天堑变通途”。

选择：一波三折

上海新的中高级轿车合资项目酝酿之时，正是国家严控固定资产投资之际，加上当时反对上海再搞第二家轿车合资企业的声浪甚高，致使项目承受了很大压力。但上海市和上汽总公司（简称上汽）并未退缩罢手，中共上海市委书记黄菊提出用“开拓性、坚韧性和可操作性”闯关开路。一番锲而不舍奋争之后，项目终于转危为安。1994年7月，黄菊开创亲往北京争取项目之先例，率副市长蒋以任和上汽总裁陆吉安到国务院汇报，邹家华副总理听闻项目所需资金全由上海解决时，当即表示：“如果不要国家一分钱，国务院可以同意”。

“准生”有望，“准生”伙伴成为关键。1993年3、4月，蒋以任曾带领陆吉安等组团遍访美、欧、亚了洲7国10多家跨国汽车公司，物色合资伙伴。经过多轮筛选，开始聚焦美国通用和福特2家汽车公司。这两家公司当时位居世界汽车行业前2位，势均力敌，且皆诚意满满、志在必得，各自提出的产品、规模、股比、CKD价格、国产化以及建立技术中心等合作意向，基本符合中方合资原则。上海组织各方力量对2家方案作详尽缜密分析，结果倾向通用汽车，因其同等报价包括2款车型，而福特只有1款车型：通用别克轿车的造型比福特金牛座轿车更适合公务车的特点；另外，通用有完整的零部件体系优势等。1995年7月，副总理邹家华、吴邦国主特召开该项目汇报会，同意上汽与美国通用汽车合资，要求尽早报批立项。

20世纪90年代上海通用项目谈判

通用胜出，项目还需国家正式批准才算真正敲定，其间上海和上汽不免担心：如果通用没有竞争对手“翘起尾巴”，怎么办？必须稳住通用！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吕福源建议双方先签订对政府没有约束力、但对合作双方有约束力的基础协议，正好通用也有此意，于是一拍即合，双方约定1995年10月在底特律签约。

1995年10月30日，上海通用汽车项目签署基础协议

一波三折之后，项目似乎可以立项报批了。

报批：柳暗花明

1995年10月，上汽集团决定由正在美国学习的副总裁胡茂元兼任上海通用汽车总经理，并提早结束学习回国主持合资项目。项目组夜以继日紧张工作，一个月就完成并上报可行性报告。有关部委研究后一致以为，该合资项目是国内汽车合资项目中合作条件最有利的一个。

眼看立项在望，不料1996年春节上海中高级斩车项目接到“不要再搞了”的指令，但上海和上汽并不气馁，咬定青山不放松，凭借坚韧性继续寻找各种渠道做工作，其中向江泽民总书记的汇报最为关键。当江泽民听取黄菊汇报后，立即表示十分理解和支持，此后在全国人代会等不同场合至少3次谈及汽车问题，指出：“中国这么大的国家，需要搞好一点的轿车，好一点的轿车技术含量也高。汽车合资也要摘竞争，可以博采众长”。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面工作，各方看法终于趋于一致，就盼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之时了。

时机终于来到。这年夏天，国务院总理李鹏要听取909工程汇报。黄菊、徐匡迪市长和蒋以任一起上京，瞅准机会在“909”之后汇报轿车项目。李鹏听完汇报问：“有没有市场啊？”蒋以任很有底气地回答：“我们做过市场调研，有市场，能销10万辆。”在场的国务院秘书长何春霖也帮着说话：“中国应该造些好点的车，不要老是四只呼啦圈（指奥迪)。”李鹏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汇报通过，项目闯过最为关键的一关。

1997年1月1日，李鹏主持国务院办公会议听取并通过国家计委主任曾培炎关于上海轿车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而后，中外双方在美国草签合营合同，并商定3月25 日在美国副总统戈尔访华期间正式签约。可是这一计划上报后得到的回复是：这次还是草签，等同年10月江泽民主席访美之际正式签约，理由是还有反对声，领导压力大。“草签后还要草签？〞蒋以任惊愕地问。上面回答：“15多亿美元这么大个项目，草签 10次也不算多。”

如此反反复复极易功亏一篑，怎么办？坚韧性，还是坚韧性！

时间已到3月21日，戈尔即将起程。十万火急之下，蒋以任带领胡茂元等火速进京，“跑部”前进，争取支持。此时已是星期五下午，国家机关已经下班，而合同报告机械工业部早就起草好，但因听说还是草签，就锁在司长办公室。取出这个报告后，还要经过国家4个部委领导答字盖章后才能上报国务院。当天晚上，赴京人员先紧急赶到外经贸部孙振宇副部长家，请他明天务必等着会签，千万不要外出。然后又赶到国家计委曾培炎主任家，得到关心和支持。第二天一早，听闻这个项目还有两个技术性问题没解决，要请示外经贸部吴仪部长。吴仪当时正在外植树，好不容易找到后，她很支持，表示同意。接着就是机械工业部、国家计委、外经贸部、外交部4部领导轮流会签，直忙到当晚7点。在1天多时间内惊动9位国家部长级人物，报告总算送到国务院。

星期天晚上，消息传来：国务院已经批准，草签终于变成正签！

3月25日，上汽集团与美国通用汽车合资项目正式签字仪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李鹏总理与美国副总统戈尔共同出席。至此，当时最大的中美合资企业上海通用汽车项目柳暗花明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建设：上海速度

项目获批几度峰回路转，工程建设同样山隔水明。1996年12月，黄菊到上汽现场办公。要求上海通用项目做到“1998年年底出车：1999年4月批量投产”两个“后墙不倒”。两年时间要在上海浦东金桥一片荒芜的沼泽地上，从无到有建政一一个世界级的现代化汽车工厂，如此规模如此层级还要如此速度，放眼世界，几无前例。

为此、工程建设一开始就拼速度拼质量。1997年1月，国务院办公会议正式同意后仅10天，上海通用汽车项目就打下第一根桩基。进入1998年，项目更是全面发力全速推进。1月，徐匡迪宣布该项日为上海市一号工程。而后，黄菊视察建设工地，提出“面向新世纪、建设新高地、再创新辉煌”。“—号工程”和“三个新”成为建设者们不可动摇的奋斗目标和拼搏指南。

为了达到既定要求，上海通用汽车中方总经理胡茂元、副总经理陈虹和美方副总经理墨菲带领一千多名中外员工，克服重重困难，抓时间、赶进度，打破常规、大胆创新。从上海大众汽车转战上海通用汽车的陈虹，作为技术型和管理型的将才，坚持在工程一线现场指挥，提出精益规划、柔性化设计、质量体系同步规划等先进的工厂设计理念。经过他和同事们的共同运作，工程建设在工作步骤上，采用并联操作，各工作步骤同时开展，并行运行；在施工步骤上，采用立体操作，上下项目同时进行，冲压、拼焊、油漆、总装几个车间同时平行操作，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引进的美国通用汽车全球制造体系（GMS）使工厂运营管理水平和产品质量超过美国通用汽车在全球的平均水平，成为美国通用汽车在全球的精益生产样板工厂。

工程建设如火如茶、日新月异。然而，来自中美两国的千人大团队首次合作，难免相处有隙。

一次，一位驾驶员因报销汽油费在美方财务主管碰了钉子，找领导抱怨。这件事引起胡茂元的思考。他想：此事虽小，但中美两国文化和制度差异如不处理妥当，势必影响工程建设大局。可是如何处理呢？他觉得关键要形成合作共赢的价值观。于是，借去底特律参加公司董事会倒时差睡不着之际，他彻夜思索，想出 “以合资企业利益为重”为核心的“4S合作理念”。第二天，董事会全体成员一致鼓掌通过。而后，中外高层又达成发出团结和谐之音的“约法三章”，并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合作共赢”成为工程建设者的共同价值追求和行为准则。

文化通则万事通，建设者们由此踏准了工程建设的每一个节拍和节点。1998年4月，冲压车间首台大型压机启动；8月，第一辆别克轿车白车身下线；10月，国内首台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自动变速箱下线。

1998年12月17日，改革开放20周年前夕，中国对外开放热土上海浦东金桥，彩旗招展、热闹非常，上海通用汽车举行第一辆别克新世纪轿车下线仪式。当市委书记黄菊亲手启动别克轿车生产线按钮后，美国通用汽车董事长史密斯和上汽集团总裁陈祥麟乘坐第一辆锃亮如镜的别克新世纪轿车缓缓驶下总装线。这时，距离1997年1月工厂建设打下第一根桩，仅仅过去 23个月。23个月建设一个新厂，上海通用汽车创造又一个“上海速度”，创造又一个世界汽车工业史上同类工程的建设奇迹。面对拔地而起宏伟崭新的现代化工厂，史密斯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由衷赞叹道：“我们把美国通用汽车的管理和技术带到上海，现在要把上海通用汽车的建设速度带到美国。”

1999年4月，具有世界级水平的上海通用汽车投产，别克轿车正式上市，“两个后墙”未倒，天堑终变通途。

上海通用汽车2010年第100万辆交车仪式

亲历者说

陈祥麟（曾任上汽集团总裁、董事长）：

我有幸参与谋划、领导上海通用汽车项目的筹备、建设和发展。这项目既是上海改革开放20周年的标志性工程，又是上海浦东开发开放的标志性工程。通过引进消化先进技术，带动国内轿车制造技术和产品水平的提升，开始实现中国轿车制造“与世界同步”。上海通用汽车建成一年多时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面对严峻挑战，上汽开始实行“引进来和走出去并举”的战略，其中特别重要的举措就是与美国通用汽车在全国建立战略合作关系，携手参与中国汽车工业战略重组，上海通用汽车由此走出上海。2003年4月，烟台建成第一个沪外基地上海通用汽车东岳有限公司；2004年8月，在沈阳建成第二个沪外基地上海通用汽车北盛有限公司。2002 年销量突破10万辆，2003年和2005年再上20万辆和30万辆台阶，成为当时中国轿车销量增长最快和最多的汽车公司，有力支撑上汽集团做大规模。

本文选自《百年上海工业故事》一书